「走向隱身在叢草間的不平吶喊,我正在尋找,尋找上帝開啟的一扇窗,一扇農民的未來、孩童的希望。如果你知道在哪,請告訴我!」──楊儒門《白米不是炸彈》

  《白米炸彈客》劇中楊儒門和孤兒在海邊奔跑,捉弄彼此,放肆大笑的聲影,將苦澀的後勁鋪展得十分成功。我看見這一幕著實被震撼了。光影是如此青春美麗,又殘忍不堪,死亡的暗示在浮潛泅泳中逕自浮現,彷彿影像是獻給死亡本身,也向死去的純潔靈魂深深致意。或者這一幕是面朝命運播放的──各種被扼殺而冤死的意志與魂魄,在人間的波濤中終能留下伏筆。這些殘酷的犧牲並非沒有雪恥的可能,只要我們不再健忘,正義總有伸張的一日。

  我觀影途中與之後都從未落淚,卻感覺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。也許是在學運之中,更清楚見識了權勢者令人生厭的嘴臉,無知沉默的民眾,扭曲真相的媒體,這些尸位素餐者的道德虧損,足以造成無可挽回的大小悲劇。我想起陳為廷說:「為什麼你們對掌權的人這麼寬容,對於沒有權力、一路被壓著打,一路想要提出事實的人這樣嚴苛?」這與楊儒門的悲壯怒吼並無二致。他們承受著多數暴力的後果,這樣的控訴不僅指向「掌權的人」,也嚴正指責著沉默的群眾。聽見他們控訴而無所作為的人,看見他們的不平言論而不能同情思考的人,在這裡都是無可逃脫的加害者。

  劇中呈現了幾幕地方立法委員為求自身利益,使盡卑鄙手段壓迫農民的事。這一位立法委員有著典型的奸巧面容,假關懷真貪污的行動模式。劇中楊儒門收到了藏有腐臭物的威嚇信函,家中的田被傾倒廢土,歪斜地插著一面繪有詭異塗鴉的牌子,楊儒門憤怒地問阿公:你知道這是誰做的嗎?阿公不回答,只是痛苦的說,咱的田,他們要就給他們。什麼樣的國家會逼迫農民放棄自己長年深耕的田地?什麼樣的國家會縱容護育這類貪贓枉法的民意代表?問題的答案顯露於穿插其中的跨年晚會轉播畫面,煙火的光影在總統鏡片上閃閃爍爍,他笑咧咧的說:「臺灣未來,燦爛光明!」聽起來真像是一則不堪的笑話。

  攪和咖是楊儒門的紅粉知己,又是立法委員的女兒,她去向父親表達反抗不滿的心聲,父親卻說,我不做,還是有別人要做,別人的手段又比我更陰險。這裡的父親幾乎有種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」的悲壯口吻,但通過如今馬英九、江宜樺、方仰寧發言回應的類比對照,我們就可以知道這是施暴者的慣術--不是他不得不做,而是他自認非做不可。他必須表現出無奈的模樣,藉此強化欺凌行為的似是而非。

  在這裡,除卻楊儒門身邊的少數親友,幾乎沒有人真正信任他,也沒有人能夠讓他信任。不但有攪和咖一再質疑楊儒門的理念和作法,連在基隆當雞販的楊爸爸都輕蔑的說:「老人家就只會種田。」甚至到了警局投案,警察一開始也不相信楊儒門就是白米炸彈客,直說:「不像啦,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啦!」反而是死去的孤兒與輕微小兒麻痺的胞弟阿才,簡直像忠實的左右將軍伴隨在他身旁。每每受挫之時,與孤兒在海灘玩耍的畫面自然浮現,猶如一陣陣催促他勇往直前的戰鼓號角;而胞弟阿才的默默相隨,就如同片頭所示的童年橋段:楊儒門負責直衝,阿才在他背後慢慢追著。楊儒門掉落水溝,說一聲「扶哥哥一把」,孺弱的阿才也會即時出現,怯生卻確實的拉住了他的手。

  楊儒門不是恐佈份子,也不是媒體報導中身分不明的炸彈客,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農家子弟,力圖讓人看見農民與孤兒的弱勢困境。攪和咖質問他被人發現放炸彈怎麼辦,他說,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我是誰,才去放炸彈。說是炸彈,其實威力也只與鞭炮類似,楊儒門在體制內求不得解答,於是走上體制外的抗爭,向國家機器的中心投擲炸藥,讓不想看見的人,也不得不去注目,讓無從控訴的冤屈,在一聲聲爆炸中逐漸明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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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劉羽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